施泰翔

在甫洛幕的澳州大選,維基解密創辦人亞桑傑聯合了左傾的自由派、右翼重視公民自由的自由至上主義者(註1)、反戰青年、與對當前政治體系不滿的人士,組織維基解密黨參加參院改選,掀起了媒體注目。

宣布創黨時,亞桑傑指出該黨將結合精簡的領導核心,與最大限度的草根參與。黨的運作將會像是維基一樣,由使用者貢獻內容,不會由精英主導。維基解密黨也將因此不會走行腐化,達成意識型態的統合。

然而,即使理念看似崇高,維基解密黨在投票前夕卻面臨了重大分裂,不但大量黨支持者求去,其中還包括亞桑傑自大學以來的長年好友,也是維基解密的共同創辦人馬修斯(Daniel Matthews),還有跟亞桑傑搭檔參選維多利亞省參議員的知名倫理學者坎諾德(Leslie Cannold)。

亞桑傑訴求透明政府,保障公眾個人隱私 照片轉載自Bangalanews

分裂的引爆點在於因策略結盟對象而引起的政治原則爭議。要理解為何會爆發這場爭議,需先解釋澳洲參議院選舉複雜的選制。澳洲參議院選舉採用的選制,正式的名稱為"比例代表單記可讓渡制",名稱聽了就讓人昏頭,但實際投票的選民可更是頭痛。

首先,澳洲參議院一次改選一半的席次,在這次的選舉,6個省各改選6席(兩個特別行政區改選2席),以政黨得票比例來分配席次。

到這裡聽起來還很單純,不過此選制還有個特色,即使採得票比例分配席次,雖然在實務上,須得到14.3%的席次才能分配到一席(在特別行政區為33%),但在此選制的特色下-得票可讓渡,選民即使投票給只能贏得1%、2%選票的小黨,無法自力取得席次的小黨可將得票依偏好順序轉讓,因此不會造成選票浪費,選民也就不需做策略投票。

這就造成此選制操作上極複雜的狀況。如新南威爾斯就有110個參選人。選民有兩種選擇,1.選人( below the line),選政黨推薦的群組(above the line)。若選前者,選民除了選最支持的人選以外,還得一一為其他109位候選人填上偏好順序,才得已被承認為有效票。一般選民顯然不會願意幹這種苦差事,因此絕大多數的選票採取選擇各黨所推薦的群組,也就是選民選擇支持政黨所推出的人選,而選票偏好流向委由政黨決定。

這樣的選制雖有鼓勵大量的小黨與候選人參選,開放多元民主參與的好處,但在澳洲實際的選務實施上卻有頗多弊病。首先,這鼓勵政黨密室交易,而且也難以監督。

確實政黨間經交易的偏好順序結果需公開,但公開了搞得懂的人也不多。以2004年新南威爾斯選區為例,選民首先可在投票所要求相關資訊,假設選務管理員訓練 良好,搞得懂選民的要求,選民可以順利的拿到一本厚達80頁的小冊子。如果都這樣要求的選民多了,投票程序自然只有癱瘓一途。

好在選民可在選委會網站下載相關資訊,但同樣的,選民下載下來的是1.6mb的pdf檔案。


這造成的結果是,澳洲選舉參與政黨眾多,不但主張五花八門,各自的結盟順序交易更是盤縱錯結難以犛清,即使是得票不到1%的小黨,都有可能在莫名其妙的交易下分配到席次,如此次選舉,在維基利亞省,澳洲機車愛好者黨(Australian Motoring Enthusiast Party)得票即使只有維基解密黨的三分之一(分別為0.5%、1.8%),但澳洲機車愛好者黨還是擠下維基解密黨贏得席次。

政黨忽視理念、政策與主張,單從選舉利害關係計算來形成聯盟關係,更是極為常見。然而,幸好實務上還是有熱心人士願意去搞清楚複雜的結盟網路,在網路上發布形成迴響,像維基解密黨這樣有話題性的政黨,自然也難以逃過監督,這也造成維基解密黨的結盟決策遭支持者與友好人士強力反彈。

亞桑傑的維基解密黨在公開偏好順序後,便在推特上引起大量網友抨擊,引發嚴重內部分裂。原因在於該黨所選的優先合作對象是具納粹傾向、反移民的澳洲第一黨(Australia First Party), 以及主張立法嚴懲動保人士發起的激進行動、開放槍枝的槍手與漁夫黨(Shooters and Fishers Party)。受不少維基解密黨訴求吸引的選民,對該黨將這些右翼政黨,在合作順位上擺在綠黨之前,感到相當不滿。其中特別在西澳大利亞選區,該選區的綠黨參議員廬蘭(Scott Ludlam)長期支持維基解密,對抗體制迫害不遺餘力,但維基解密黨在該選區卻把右翼民族黨的順位放在綠黨之前。

維基解密雖辯解他們在各選區的順位操作是行政錯誤,如在西澳大利亞選區則單純是溝通上的誤解,黨決策基構只做了"將綠黨的順位放在所有主要政黨最前面"的共識,以達到鼓勵小黨掘起,反抗既有政治體制的效果,便將實際順位操作權交由該選區順位最前的候選人傑羅嘉圖(Gerry Georgatos)負責了。傑羅嘉圖顯然不認為,一向與右派最大黨自由黨聯立的民族黨是主要政黨,便擅自將民族黨的順位擺在綠黨之前。而自1968年只要自由黨執政,慣例上都會出任副首相的民族黨,被傑羅嘉圖當作能反抗體制的結盟對像,顯然是頗為荒謬。


維基解密黨將問題推託到行政錯誤的辯解,顯然不為人接受,之後也有人指出維基解密黨在事前便透露出與右翼諸黨合作的意向。就算其辯解為事實,維基解密黨在這樣極可能左右參院構成的偏好順序重大決策上,決策過程既草率,又不透明,也嚴重缺乏基層參與;與亞桑傑揭諸的草根參與精神顯然大相逕庭(在這裡需注意,澳洲的參院在憲法上跟下院實權是幾乎相等的,可不是只有裝飾性質)。

一貫聲援亞桑傑與維基解密(網站)的世界社會主義者網表示, 他們雖然支持亞桑傑揭發帝國主義罪行的努力,也反對華府企圖與其盟友將亞桑傑引渡至美國為洩漏機密受審的鴨霸行為,但他們不支持亞桑傑的維基解密黨。他們認為一個政黨是否值得受選民支持,並不應建立在個人光環上,而應從其階級光譜、過去作為與具體政綱來看。而亞桑傑的維基解密黨雖然訴求政府決策資訊透明, 但卻缺乏屬於自己的治理藍圖,而政治操作也頗為投機。

在維基解密黨清楚表態的議題,他們的主張都與既有體制內政黨驚人的相似。對與搭船到澳州尋求庇護的亞州動亂貧困國家難民,亞桑傑主張在審理難民資格時,將尋求庇護者移至南太平洋島國監禁,這明顯的違反了國際法對人權的保障。

在美國威脅對敘利亞發動的軍事攻擊上,維基解密黨並不從原則上否定澳洲參與這場帝國主義侵略戰爭的可能。他們只要求程序正當與資訊透明,只要首相透過正規議會程序批準,並且證據比伊拉克侵略戰充份,符合澳州利益,他們便支持參戰。

不少選民是因為對當前政府治理效能不滿,且支持維基解密揭發美國戰爭罪行與外交陰謀而被吸引支持維基解密黨,然而維基解密黨在亞桑傑勇敢的反抗形象之外,其組織與決策卻顯然不符合其高揭的大眾參與精神。雖是新成立,看似對抗體制的政黨,它卻與傳統大黨一樣,在公共政策發言、選舉策略與決策參與都無法充份反映支持者的意見。在選舉結果揭曉後,維基解密黨在亞桑傑親自參選的維多利亞省得到1.8%的得票,新南威爾斯省0.8%,西澳大利亞省0.71%,顯然是沒得到選民的信任,這恐怕也不讓人意外。

亞桑傑雖自豪維基解密黨僅成軍三個月便投入選戰,自己還是在身陷倫敦的厄瓜多大使館的窘境下領導選戰,這樣的成績已屬難得。然而,比起自我安慰,亞桑傑恐怕還是必須在兌現承諾,開放大眾參與上多加努力。

A placard showing WikiLeaks founder Julian Assange

亞桑傑在選後表示維基解密黨會繼續走下去 圖源:AAP

 

(註1:自由派與自由至上主義雖都注重個人自由,但卻對達成手段看法不同。前者認為貧困造成的不利處境非個人責任,若不由政府介入,難以達成真正的個人自由,自由派是帶有社會民主主義色彩的政治主張。自由至上主義則反對政府介入,經濟政策右傾,認為貧困問題該有個人自發性的慈善行為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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